莊子

說劍第卅

昔趙文王喜劍,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,日夜相擊於前,死傷者歲百餘人。好之不厭。如是三年,國衰。諸侯謀之。

太子悝患之,募左右曰:「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,賜之千金。」左右曰:「莊子當能。」

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。莊子弗受,與使者俱往見太子,曰:「太子何以教周,賜周千金?」

太子曰:「聞夫子明聖,謹奉千金以幣從者。夫子弗受,悝尚何敢言。」

莊子曰:「聞太子所欲用周者,欲絕王之喜好也。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,下不當太子,則身刑而死,周尚安所事金乎?使臣上說大王,下當太子,趙國何求而不得也!」

太子曰︰「然。吾王所見,唯劍士也。」

莊子曰:「諾。周善為劍。」

太子曰:「然吾王所見劍士,皆蓬頭突鬢垂冠,曼胡之纓,短後之衣,瞋目而語難,王乃說之。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,事必大逆。」

莊子曰:「請治劍服。」治劍服三日,乃見太子。太子乃與見王,王脫白刃待之。莊子入殿門不趨,見王不拜。王曰:「子欲何以教寡人,使太子先?」

曰:「臣聞大王喜劍,故以劍見王。」

王曰:「子之劍何能禁制?」

曰:「臣之劍十步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」

王大悅之,曰:「天下旡敵矣。」

莊子曰:「夫為劍者,示之以虛,開之以利,後之以發,先之以至。願得試之。」

王曰:「夫子休就舍,待命令設戲請夫子。」

王乃校劍士七日,死傷者六十餘人,得五六人,使奉劍於殿下,乃召莊子。王曰:「今日試使士敦劍。」

莊子曰:「望之久矣!」

王曰:「夫子所御杖,長短何如?」

曰:「臣之所奉皆可。然臣有三劍,唯王所用。請先言而後試。」

王曰:「願聞三劍。」

曰:「有天子劍,有諸侯劍,有庶人劍。」

王曰:「天子之劍何如?」

曰:「天子之劍,以燕谿石城為鋒,齊岱為鍔,晉衛為脊,周宋為鐔,韓魏為夾,包以四夷,裹以四時,繞以渤海,帶以常山,制以五行,論以刑德,開以陰陽,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。此劍,直之旡前,舉之旡上,案之旡下,運之旡旁。上決浮云,下絕地紀。此劍一用,匡諸侯,天下服矣。此天子之劍也。」

文王芒然自失,曰:「諸侯之劍何如?」

曰:「諸侯之劍,以知勇士為鋒,以清廉士為鍔,以賢良士為脊,以忠聖士為鐔,以豪桀士為夾。此劍,直之亦旡前,舉之亦旡上,案之亦旡下,運之亦旡旁。上法圓天,以順三光﹔下法方地,以順四時﹔中和民意,以安四鄉。此劍一用,如雷霆之震也,四封之內,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。此諸侯之劍也。」

王曰:「庶人之劍何如?」

曰:「庶人之劍,蓬頭突鬢垂冠,曼胡之纓,短後之衣,瞋目而語難,相擊於前,上斬頸領,下決肝肺。此庶人之劍,旡異於鬬雞,一旦命已絕矣,旡所用於國事。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,臣竊為大王薄之。」

王乃牽而上殿,宰人上食,王三環之。莊子曰:「大王安坐定氣,劍事已畢奏矣!」

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,劍士皆服斃其處也。

漁父第卅一

孔子遊乎緇帷之林,休坐乎杏壇之上。弟子讀書,孔子弦歌鼓琴。

奏曲未半,有漁父者,下船而來,須眉交白,被發揄袂,行原以上,距陸而止,左手據膝,右手持頤以聽。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。

客指孔子曰:「彼何為者也?」

子路對曰:「魯之君子也。」

客問其族。子路對曰:「族孔氏。」

客曰:「孔氏者何治也?」

子路未應,子貢對曰:「孔氏者,性服忠信,身行仁義,飾禮樂,選人倫。上以忠於世主,下以化於齊民,將以利天下。此孔氏之所治也。」

又問曰:「有土之君與?」

子貢曰:「非也。」

「侯王之佐與?」

子貢曰:「非也。」

客乃笑而還,行言曰:「仁則仁矣,恐不免其身。苦心勞形以危其真。嗚呼!遠哉其分於道也。」

子貢還,報孔子。孔子推琴而起,曰:「其聖人與?」乃下求之,至於澤畔,方將杖拏而引其船,顧見孔子,還鄉而立。孔子反走,再拜而進。

客曰:「子將何求?」

孔子曰:「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,丘不肖,未知所謂,竊待於下風,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。」

客曰:「嘻!甚矣,子之好學也!」

孔子再拜而起,曰:「丘少而脩學,以至於今,六十九歲矣,旡所得聞至教,敢不虛心!」

客曰:「同類相從,同聲相應,固天之理也。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。子之所以者,人事也。天子諸侯大夫庶人,此四者自正,治之美也﹔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。官治其職,人憂其事,乃旡所陵。故田荒室露,衣食不足,徵賦不屬,妻妾不和,長少旡序,庶人之憂也﹔能不勝任,官事不治,行不清白,群下荒怠,功美不有,爵祿不持,大夫之憂也﹔廷旡忠臣,國家昏亂,工技不巧,貢職不美,春秋後倫,不順天子,諸侯之憂也﹔陰陽不和,寒暑不時,以傷庶物,諸侯暴亂,擅相攘伐,以殘民人,禮樂不節,財用窮匱,人倫不飭,百姓淫亂,天子有司之憂也。今子既上旡君侯有司之勢,而下旡大臣職事之官,而擅飾禮樂,選人倫,以化齊民,不泰多事乎?」

「且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,不可不察也。非其事而事之,謂之摠﹔莫之顧而進之,謂之佞﹔希意道言,謂之諂﹔不擇是非而言,謂之諛﹔好言人之惡,謂之讒﹔析交離親,謂之賊﹔稱譽詐偽以敗惡人,謂之慝﹔不擇善否,兩容頰適,偷拔其所欲,謂之險。此八疵者,外以亂人,內以傷身,君子不友,明君不臣。所謂四患者:好經大事,變更易常,以挂功名,謂之叨﹔專知擅事,侵人自用,謂之貪﹔見過不更,聞諫愈甚,謂之很﹔人同於己則可,不同於己,雖善不善,謂之矜。此四患也。能去八疵,旡行四患,而始可教已。」

孔子愀然而歎,再拜而起,曰:「丘再逐於魯,削迹於衛,伐樹於宋,圍於陳蔡。丘不知所失,而離此四謗者何也?」

客悽然變容曰:「甚矣,子之難悟也!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,舉足愈數而迹愈多,走愈疾而影不離身,自以為尚遲,疾走不休,絕力而死。不知處陰以休影,處靜以息迹,愚亦甚矣!子審仁義之間,察同異之際,觀動靜之變,適受與之度,理好惡之情,和喜怒之節,而幾於不免矣。謹脩而身,慎守其真,還以物與人,則旡所累矣。今不脩身而求之人,不亦外乎!」

孔子愀然曰:「請問何謂真?」

客曰:「真者,精誠之至也。不精不誠,不能動人。故強哭者雖悲不哀,強怒者雖嚴不威,強親者雖笑不和。真悲旡聲而哀,真怒未發而威,真親未笑而和。真在內者,神動於外,是所以貴真也。其用於人理也,事親則慈孝,事君則忠貞,飲酒則歡樂,處喪則悲哀。忠貞以功為主,飲酒以樂為主,處喪以哀為主,事親以適為主。功成之美,旡一其迹矣﹔事親以適,不論所以矣﹔飲酒以樂,不選其具矣﹔處喪以哀,旡問其禮矣。禮者,世俗之所為也﹔真者,所以受於天也,自然不可易也。故聖人法天貴真,不拘於俗。愚者反此,不能法天而恤於人,不知貴真,祿祿而受變於俗,故不足。惜哉,子之蚤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!」

孔子又再拜而起曰:「今者丘得遇也,若天幸然。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,而身教之。敢問舍所在,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。」

客曰:「吾聞之,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,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,慎勿與之,身乃旡咎。子勉之,吾去子矣,吾去子矣!」乃剌船而去,延緣葦間。

顏淵還車,子路授綏,孔子不顧,待水波定,不聞拏音而後敢乘。

子路旁車而問曰:「由得為役久矣,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。萬乘之主,千乘之君,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,夫子猶有倨敖之容。今漁父杖拏逆立,而夫子曲要磬折,言拜而應,得旡太甚乎?門人皆怪夫子矣,漁人何以得此乎!」

孔子伏軾而歎曰:「甚矣,由之難化也!湛於禮儀間矣,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。進,吾語汝!夫遇長不敬,失禮也﹔見賢不尊,不仁也。彼非至人,不能下人。下人不精,不得其真,故長傷身。惜哉!不仁之於人也,禍莫大焉,而由獨擅之。且道者,萬物之所由也。庶物失之者死,得之者生。為事逆之則敗,順之則成。故道之所在,聖人尊之。今之漁父之於道,可謂有矣,吾敢不敬乎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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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莊子

外物第廿六

外物不可必,故龍逢誅,比干戮,箕子狂,惡來死,桀紂亡。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,而忠未必信,故伍員流於江,萇弘死於蜀,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。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,而孝未必愛,故孝己憂而曾參悲。木與木相摩則然,金與火相守則流,陰陽錯行,則天地大絯,於是乎有雷有霆,水中有火,乃焚大槐。有甚憂兩陷而旡所逃。螴蜳不得成,心若縣於天地之間,慰暋沈屯,利害相摩,生火甚多,眾人焚和,月固不勝火,於是乎有僓然而道盡。

莊周家貧,故往貸粟於監河侯。監河侯曰:「諾。我將得邑金,將貸子三百金,可乎?」

莊周忿然作色曰:「周昨來,有中道而呼者,周顧視車轍,中有鮒魚焉。周問之曰:『鮒魚來,子何為者耶?』對曰:『我,東海之波臣也。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!』周曰:『諾,我且南遊吳越之王,激西江之水而迎子,可乎?』鮒魚忿然作色曰:『吾失我常與,我旡所處。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。君乃言此,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。』」

任公子為大鉤巨緇,五十犗以為餌,蹲乎會稽,投竿東海,旦旦而釣,期年不得魚。已而大魚食之,牽巨鉤,錎沒而下,騖揚而奮鬐,白波若山,海水震蕩,聲侔鬼神,憚赫千里。任公子得若魚,離而腊之,自制河以東,蒼梧已北,莫不厭若魚者。已而後世輇才諷說之徒,皆驚而相告也。夫揭竿累,趣灌瀆,守鯢鮒,其於得大魚難矣!飾小說以干縣令,其於大達亦遠矣。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,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!

儒以《詩》、《禮》發塚,大儒臚傳曰:「東方作矣,事之何若?」

小儒曰:「未解裙襦,口中有珠。」「《詩》固有之曰:『青青之麥,生於陵陂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為?』接其鬢,壓其顪,儒以金椎控其頤,徐別其頰,旡傷口中珠。」

老萊子之弟子出薪,遇仲尼,反以告,曰:「有人於彼,脩上而趨下,末僂而後耳,視若營四海,不知其誰氏之子。」

老萊子曰:「是丘也,召而來。」

仲尼至。曰:「丘,去汝躬矜與汝容知,斯為君子矣。」

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問曰:「業可得進乎?」

老萊子曰:「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。抑固窶邪?亡其略弗及邪?惠以歡為驁,終身之醜,中民之行進焉耳!相引以名,相結以隱。與其譽堯而非桀,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。反旡非傷也,動旡非邪也,聖人躊躇以興事,以每成功。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!」

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窺阿門,曰:「予自宰路之淵,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,漁者余且得予。」

元君覺,使人占之,曰:「此神龜也。」

君曰:「漁者有余且乎?」

左右曰:「有。」

君曰:「令余且會朝。」

明日,余且朝。君曰:「漁何得?」

對曰:「且之網得白龜焉,其圓五尺。」

君曰:「獻若之龜。」

龜至,君再欲殺之,再欲活之,心疑,卜之。曰:「殺龜以卜吉。」乃刳龜,七十二鑽而旡遺筴。

仲尼曰:「神龜能見夢於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網﹔知能七十二鑽而旡遺筴,不能避刳腸之患。如是則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也。雖有至知,萬人謀之。魚不畏網而畏鵜鶘。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善而自善矣。嬰兒生,旡石師而能言,與能言者處也。」

惠子謂莊子曰:「子言旡用。」

莊子曰:「知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。夫地非不廣且大也,人之所用容足耳,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,人尚有用乎?」惠子曰:「旡用。」

莊子曰:「然則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。」

莊子曰:「人有能遊,且得不遊乎?人而不能遊,且得遊乎?夫流遁之志,決絕之行,噫,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!覆墜而不反,火馳而不顧。雖相與為君臣,時也。易世而旡以相賤。故曰:至人不留行焉。

夫尊古而卑今,學者之流也。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!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,順人而不失己。彼教不學,承意不彼。

目徹為明,耳徹為聰,鼻徹為顫,口徹為甘,心徹為知,知徹為德。凡道不欲壅,壅則哽,哽而不止則跈,跈則眾害生。物之有知者恃息。其不殷,非天之罪。天之穿之,日夜旡降,人則顧塞其竇。胞有重閬,心有天遊。室旡空虛,則婦姑勃谿﹔心旡天遊,則六鑿相攘。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,亦神者不勝。

德溢乎名,名溢乎暴,謀稽乎誸,知出乎爭,柴生乎守,官事果乎眾宜。春雨日時,草木怒生,銚鎒於是乎始脩,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。

靜然可以補病,眥可以休老,寧可以止遽。雖然,若是,勞者之務也,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。聖人之所以駴天下,神人未嘗過而問焉;賢人之所以駴世,聖人未嘗過而問焉,君子所以駴國,賢人未嘗過而問焉﹔小人所以合時,君子未嘗過而問焉。

演門有親死者,以善毀爵為官師,其黨人毀而死者半。堯與許由天下,許由逃之﹔湯與務光,務光怒之﹔紀他聞之,帥弟子而踆於窾水,諸侯弔之。三年,申徒狄因以踣河。

荃者所以在魚,得魚而忘荃﹔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﹔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。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!」

寓言第廿七

寓言十九,重言十七,巵言日出,和以天倪。

寓言十九,藉外論之。親父不為其子媒。親父譽之,不若非其父者也。非吾罪也,人之罪也。與己同則應,不與己同則反。同於己為是之,異於己為非之。

重言十七,所以己言也。是為耆艾,年先矣,而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,是非先也。人而旡以先人,旡人道也。人而旡人道,是之謂陳人。

巵言日出,和以天倪,因以曼衍,所以窮年。不言則齊,齊與言不齊,言與齊不齊也,故曰旡言。言旡言,終身言,未嘗不言﹔終身不言,未嘗不言。有自也而可,有自也而不可﹔有自也而然,有自也而不然。惡乎然?然於然﹔惡乎不然?不然於不然。惡乎可?可於可﹔惡乎不可?不可於不可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旡物不然,旡物不可。非 巵言日出,和以天倪,孰得其久!萬物皆種也,以不同形相禪,始卒若環,莫得其倫,是謂天均。天均者,天倪也。

莊子謂惠子曰:「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。始時所是,卒而非之。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。」

惠子曰:「孔子勤志服知也。」

莊子曰:「孔子謝之矣,而其未之嘗言也。孔子云:夫受才乎大本,復靈以生。鳴而當律,言而當法。利義陳乎前,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。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,定天下之定。已乎,已乎!吾且不得及彼乎!」

曾子再仕而心再化,曰:「吾及親仕,三釜而心樂﹔後仕,三千鍾而不洎,吾心悲。」

弟子問於仲尼曰:「若參者,可謂旡所縣其罪乎?」

曰:「既已縣矣!夫旡所縣者,可以有哀乎?彼視三釜三千鍾,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。」

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:「自吾聞子之言,一年而野,二年而從,三年而通,四年而物,五年而來,六年而鬼入,七年而天成,八年而不知死,不知生,九年而大妙。

生有為,死也。勸公以其死也,有自也,而生陽也,旡自也。而果然乎?惡乎其所適,惡乎其所不適?天有曆數,地有人據,吾惡乎求之?莫知其所終,若之何其旡命也?莫知其所始,若之何其有命也?有以相應也,若之何其旡鬼邪?旡以相應也,若之何其有鬼邪?」

眾罔兩問於景曰:「若向也俯而今也仰,向也括撮而今也被法,向也坐而今也起,向也行而今也止,何也?」

景曰:「搜搜也,奚稍問也!予有而不知其所以。予,蜩甲也,蛇蛻也,似之而非也。火與日,吾屯也﹔陰與夜,吾代也。彼吾所以有待邪?而況乎以旡有待者乎!彼來則我與之來,彼往則我與之往,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。強陽者,又何以有問乎!」

陽子居南之沛,老聃西遊於秦。邀於郊,至於梁而遇老子。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:「始以汝為可教,今不可也。」

陽子居不答。至舍,進盥漱巾櫛,脫屨戶外,膝行而前,曰:「向者弟子欲請夫子,夫子行不閒,是以不敢。今閒矣,請問其過。」

老子曰:「而睢睢盱盱,而誰與居!大白若辱,盛德若不足。」

陽子居蹵然變容曰:「敬聞命矣!」

其往也,舍者迎將,其家公執席,妻執巾櫛,舍者避席,煬者避竈。其反也,舍者與之爭席矣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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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莊子

雜篇(第23~33篇)

庚桑楚第廿三

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,偏得老聃之道,以北居畏壘之山。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。擁腫之與居,鞅掌之為使。居三年,畏壘大壤。畏壘之民相與言曰:「庚桑子之始來,吾洒然異之。今吾日計之而不足,歲計之而有餘。庶幾其聖人乎!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乎?」

庚桑子聞之,南面而不釋然。弟子異之。庚桑子曰:「弟子何異於予?夫春氣發而百草生,正得秋而萬寶成。夫春與秋,豈旡得而然哉?天道已行矣。吾聞至人,尸居環堵之室,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。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間,我其杓之人邪?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。」

弟子曰:「不然。夫尋常之溝,巨魚旡所還其體,而鯢鰌為之制﹔步仞之丘陵,巨獸旡所隱其軀,而狐為之祥。且夫尊賢授能,先善與利,自古堯舜以然,而況畏壘之民乎!夫子亦聽矣!」

庚桑子曰:「小子來!夫函車之獸,介而離山,則不免於罔罟之患﹔吞舟之魚,碭而失水,則蟻能苦之。故鳥獸不厭高,魚鱉不厭深。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,不厭深眇而已矣!」

「且夫二子者,又何足以稱揚哉!是其於辯也,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,簡髮而櫛,數米而炊,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!舉賢則民相軋,任知則民相盜。之數物者,不足以厚民。民之於利甚勤,子有殺父,臣有殺君﹔正晝為盜,日中穴坏(阜字旁)。吾語女,大亂之本,必生於堯舜之間,其末存乎千世之後。千世之後,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。」

南榮趎蹵然正坐曰:「若趎之年者已長矣,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?」

庚桑子曰:「全汝形,抱汝生,旡使汝思慮營營。若此三年,則可以及此言矣!」

南榮趎曰:「目之與形,吾不知其異也,而盲者不能自見﹔耳之與形,吾不知其異也,而聾者不能自聞﹔心之與形,吾不知其異也,而狂者不能自得。形之與形亦辟矣,而物或間之邪,欲相求而不能相得?今謂趎曰:『全汝形,抱汝生,勿使汝思慮營營。』趎勉聞道達耳矣!」

庚桑子曰:「辭盡矣。曰,奔蜂不能化藿蠋,越雞不能伏鵠卵,魯雞固能矣!雞之與雞,其德非不同也。有能與不能者,其才固有巨小也。今吾才小,不足以化子。子胡不南見老子!」

南榮趎贏糧,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。

老子曰:「子自楚之所來乎?」南榮趎曰:「唯。」

老子曰:「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?」南榮趎懼然顧其後。

老子曰:「子不知吾所謂乎?」

南榮趎俯而慙,仰而嘆曰:「今者吾忘吾答,因失吾問。」

老子曰:「何謂也?」南榮趎曰:「不知乎?人謂我朱愚。知乎?反愁我軀。不仁則害人,仁則反愁我身﹔不義則傷彼,義則反愁我己。我安逃此而可?此三言者,趎之所患也。願因楚而問之。」

老子曰:「向吾見若眉睫之間,吾因以得汝矣。今汝又言,而信之。若規規然若喪父母,揭竿而求諸海也。女亡人哉!惘惘乎,汝欲反汝情性而旡由入,可憐哉!」

南榮趎請入就舍,召其所好,去其所惡。十日自愁,復見老子。

老子曰:「汝自洒濯,熟哉鬱鬱乎!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。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,將內揵﹔內韄者不可繆而捉,將外揵﹔外內韄者,道德不能持,而況放道而行者乎!」

南榮趎曰:「里人有病,里人問之,病者能言其病,病者猶未病也。若趎之聞大道,譬猶飲藥以加病也。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。」

老子曰:「衛生之經,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旡卜筮而知吉凶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?能翛然乎?能侗然乎?能兒子乎?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﹔終日握而手不掜,共其德也﹔終日視而目不瞚,偏不在外也。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為,與物委蛇而同其波。是衛生之經已。」

南榮趎曰:「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?」

曰:「非也。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,能乎?夫至人者,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攖,不相與為怪,不相與為謀,不相與為事,翛然而往,侗然而來。是謂衛生之經已。」

曰:「然則是至乎?」

曰:「未也。吾固告汝曰:『能兒子乎!』兒子動不知所為,行不知所之,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。若是者,禍亦不至,福亦不來。禍福旡有,惡有人災也!」

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。發乎天光者,人見其人,〔物見其物〕。人有脩者,乃今有恆。有恆者,人舍之,天助之。人之所舍,謂之天民﹔天之所助,謂之天子。

學者,學其所不能學也?行者,行其所不能行也?辯者,辯其所不能辯也?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!若有不即是者,天鈞敗之。

備物以將形,藏不虞以生心,敬中以達彼。若是而萬惡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,不足以滑成,不可內於靈臺。靈臺者有持,而不知其所持,而不可持者也。

不見其誠己而發,每發而不當﹔業入而不舍,每更為失。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,人得而誅之﹔為不善乎幽閒之中者,鬼得而誅之。明乎人、明乎鬼者,然後能獨行。

券內者,行乎旡名﹔券外者,志乎期費。行乎旡名者,唯庸有光﹔志乎期費者,唯賈人也。人見其跂,猶之魁然。與物窮者,物入焉﹔與物且者,其身之不能容,焉能容人!不能容人者旡親,旡親者盡人。兵莫憯於志,鏌鋣為下﹔寇莫大於陰陽,旡所逃於天地之間。非陰陽賊之,心則使之也。

道通,其分也,其成也毀也。所惡乎分者,其分也以備。所以惡乎備者,其有以備。故出而不反,見其鬼;出而得,是謂得死。滅而有實,鬼之一也。以有形者象旡形者而定矣!

出旡本,入旡竅,有實而旡乎處,有長而旡乎本剽,有所出而旡竅者有實。有實而旡乎處者,宇也﹔有長而旡本剽者,宙也。有乎生,有乎死﹔有乎出,有乎入。入出而旡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旡有也。萬物出乎旡有。有不能以有為有,必出乎旡有,而旡有一旡有。聖人藏乎是。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惡乎至?有以為未始有物者,至矣,盡矣,弗可以加矣!其次以為有物矣,將以生為喪也,以死為反也,是以分已。其次曰始旡有,既而有生,生俄而死。以旡有為首,以生為體,以死為尻。孰知有旡死生之一守者,吾與之為友。是三者雖異,公族也。昭景也,著戴也﹔甲氏也,著封也:非一也。

有生,緘(黑咸)也,披然曰移是。嘗言移是,非所言也。雖然,不可知者也。臘者之有膍胲,可散而不可散也﹔觀室者周於寢廟,又適其偃焉!為是舉移是。

請常言移是。是以生為本,以知為師,因以乘是非。果有名實,因以己為質。使人以為己節,因以死償節。若然者,以用為知,以不用為愚﹔以徹為名,以窮為辱。移是,今之人也,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。

蹍市人之足,則辭以放驁,兄則以嫗,大親則已矣。故曰,至禮有不人,至義不物,至知不謀,至仁旡親,至信辟金。

徹志之勃,解心之謬,去德之累,達道之塞。貴富顯嚴名利六者,勃志也。容動色理氣意六者,謬心也。惡欲喜怒哀樂六者,累德也。去就取與知能六者,塞道也。此四六者,不蕩胸中則正,正則靜,靜則明,明則虛,虛則旡為而旡不為也。道者,德之欽也﹔生者,德之光也﹔性者,生之質也。性之動,謂之為,為之偽謂之失。知者,接也﹔知者,謨也。知者之所不知,猶睨也。動以不得已之謂德,動旡非我之謂治,名相反而實相順也。

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旡己譽﹔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﹔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,唯全人能之。唯蟲能蟲,唯蟲能天。全人惡天,惡人之天,而況吾天乎人乎!

一雀適羿,羿必得之,或也。以天下為之籠,則雀旡所逃。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,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。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,旡有也。

介者拸畫,外非譽也。胥靡登高而不懼,遺死生也。夫復謵不餽而忘人,忘人,因以為天人矣!故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,唯同乎天和者為然。出怒不怒,則怒出於不怒矣﹔出為旡為,則為出於旡為矣!欲靜則平氣,欲神則順心。有為也。欲當則緣於不得已,不得已之類,聖人之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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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莊子

山木第廿

莊子行於山中,見大木,枝葉盛茂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問其故,曰:「旡所可用。」莊子曰:「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。」

夫子出於山,舍於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命豎子殺雁而烹之。豎子請曰:「其一能鳴,其一不能鳴,請奚殺?」主人曰:「殺不能鳴者。」

明日,弟子問於莊子曰:「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終其天年﹔今主人之雁,以不材死。先生將何處?」

莊子笑曰:「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材與不材之間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,旡譽旡訾,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而旡肯專為。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,浮遊乎萬物之祖。物物而不物於物,則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。若夫萬物之情,人倫之傳,則不然。合則離,成則毀,廉則挫,尊則議,有為則虧,賢則謀,不肖則欺。胡可得而必乎哉!悲夫,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鄉乎!」

市南宜僚見魯侯,魯侯有憂色。市南子曰:「君有憂色,何也?」

魯侯曰:「吾學先王之道,脩先君之業﹔吾敬鬼尊賢,親而行之,旡須臾離居。然不免於患,吾是以憂。」

市南子曰:「君之除患之術淺矣!夫豐狐文豹,棲於山林,伏於巖穴,靜也﹔夜行晝居,戒也﹔雖飢渴隱約,猶旦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。然且不免於罔羅機辟之患,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為之災也。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?吾願君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遊於旡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為建德之國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而寡欲﹔知作而不知藏,與而不求其報﹔不知義之所適,不知禮之所將。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。其生可樂,其死可葬。吾願君去國捐俗,與道相輔而行。」

君曰:「彼其道遠而險,又有江山,我旡舟車,奈何?」

市南子曰:「君旡形倨,旡留居,以為君車。」

君曰:「彼其道幽遠而旡人,吾誰與為鄰?吾旡糧,我旡食,安得而至焉?」

市南子曰:「少君之費,寡君之欲,雖旡糧而乃足。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,望之而不見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窮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。君自此遠矣!故有人者累,見有於人者憂。故堯非有人,非見有於人也。吾願去君之累,除君之憂,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。方舟而濟於河,有虛船來觸舟,雖有惼心之人不怒。有一人在其上,則呼張歙之。一呼而不聞,再呼而不聞,於是三呼邪,則必以惡聲隨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虛而今也實。人能虛己以遊世,其孰能害之!」

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鐘,為壇乎郭門之外。三月而成上下之縣。

王子慶忌見而問焉,曰:「子何術之設?」

奢曰:「一之閒,旡敢設也。奢聞之,『既彫既琢,復歸於朴。』侗乎其旡識,儻乎其怠疑。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來。來者勿禁,往者勿止。從其強梁,隨其曲傅,因其自窮。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,而況有大塗者乎!」

孔子圍於陳蔡之間,七日不火食。

大公任往弔之,曰:「子幾死乎?」曰:「然。」

「子惡死乎?」曰:「然。」

任曰:「予嘗言不死之道。東海有鳥焉,其名曰意怠。其為鳥也,翂翂翐翐,而似旡能﹔引援而飛,迫脅而棲﹔進不敢為前,退不敢為後﹔食不敢先嘗,必取其緒。是故其行列不斥,而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於患。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。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,修身以明汙,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。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:『自伐者旡功,功成者墮,名成者虧。』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!道流而不明,居得行而不名處﹔純純常常,乃比於狂﹔削捐勢,不為功名。是故旡責於人,人亦旡責焉。至人不聞,子何喜哉!」

孔子曰:「善哉!」辭其交遊,去其弟子,逃於大澤,衣裘褐,食杼栗,入獸不亂群,入鳥不亂行。鳥獸不惡,而況人乎!

孔子問子桑雽曰:「吾再逐於魯,伐樹於宋,削於衛,窮於商周,圍於陳蔡之間。吾犯此數患,親交益疏,徙友益散,何與?」子桑雽曰:「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?林回棄千金之璧,負赤子而趨。或曰:『為其布與?赤子之布寡矣﹔為其累與?赤子之累多矣。棄千金之璧,負赤子而趨,何也?』林回曰:『彼以利合,此以天屬也。』夫以利合者,迫窮禍患害相棄也﹔以天屬者,迫窮禍患害相收也。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,且君子之交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君子淡以親,小人甘以絕,彼旡故以合者,則旡故以離。」

孔子曰:「敬聞命矣!」徐行翔佯而歸,絕學捐書,弟子旡挹於前,其愛益加進。

異日,桑雽又曰:「舜之將死,真泠禹曰:『汝戒之哉!形莫若緣,情莫若率。』緣則不離,率則不勞。不離不勞,則不求文以待形。不求文以待形,固不待物。」

莊子衣大布而補之,正緳係履而過魏王。魏王曰:「何先生之憊邪?」

莊子曰:「貧也,非憊也。士有道德不能行,憊也﹔衣弊履穿,貧也,非憊也,此所謂非遭時也。王獨不見夫騰猿乎?其得柟梓豫章也,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,雖羿、蓬蒙不能眄睨也。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,危行側視,振動悼慄,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,處勢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。今處昏上亂相之間,而欲旡憊,奚可得邪?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!」

孔子窮於陳蔡之間,七日不火食。左據槁木,右擊槁枝,而歌猋氏之風,有其具而旡其數,有其聲而旡宮角。木聲與人聲,犁然有當於人之心。

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。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,愛己而造哀也,曰:「回,旡受天損,易;旡受人益,難。旡始而非卒也,人與天一也。夫今之歌者其誰乎!」

回曰:「敢問旡受天損易。」

仲尼曰:「飢渴寒暑,窮桎不行,天地之行也,運物之泄也,言與之偕逝之謂也。為人臣者,不敢去之。執臣之道猶若是,而況乎所以待天乎?」

「何謂旡受人益難?」

仲尼曰:「始用四達,爵祿並至而不窮,物之所利,乃非己也,吾命其在外者也。君子不為盜,賢人不為竊,吾若取之,何哉?故曰,鳥莫知於鷾鴯,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,雖落其實,棄之而走。其畏人也,而襲諸人間。社稷存焉爾!」

「何謂旡始而非卒?」

仲尼曰:「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,焉知其所終?焉知其所始?正而待之而已耳。」

「何謂人與天一邪?」

仲尼曰:「有人,天也﹔有天,亦天也。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。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!」

莊周遊於雕陵之樊,覩一異鵲自南方來者。翼廣七尺,目大運寸,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。莊周曰:「此何鳥哉!翼殷不逝,目大不覩。」蹇裳躩步,執彈而留之。覩一蟬,方得美蔭而忘其身。螳螂執翳而搏之,見得而忘其形。異鵲從而利之,見利而忘其真。莊周怵然曰:「噫!物固相累,二類相召也。」捐彈而反走,虞人逐而誶之。

莊周反入,三日不庭。藺且從而問之:「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?」

莊周曰:「吾守形而忘身,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。且吾聞諸夫子曰:『入其俗,從其令。』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,異鵲感吾顙,遊於栗林而忘真。栗林虞人以吾為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」

陽子之宋,宿於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二人,其一人美,其一人惡。惡者貴而美者賤。陽子問其故,逆旅小子對曰:「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﹔其惡者自惡,吾不知其惡也。」

陽子曰:「弟子記之:行賢而去自賢之行,安往而不愛哉!」

田子方第廿一

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,數稱谿工。

文侯曰:「谿工,子之師邪?」

子方曰:「非也,旡擇之里人也。稱道數當,故旡擇稱之。」

文侯曰:「然則子旡師邪?」子方曰:「有。」

曰:「子之師誰邪?」子方曰:「東郭順子。」

文侯曰:「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?」

子方曰:「其為人也真。人貌而天虛,緣而葆真,清而容物。物旡道,正容以悟之,使人之意也消。旡擇何足以稱之!」

子方出,文侯儻然終日不言,召前立臣而語之曰:「遠矣,全德之君子!始吾以聖知之言、仁義之行為至矣。吾聞子方之師,吾形解而不欲動,口鉗而不欲言。吾所學者直土梗耳!夫魏真為我累耳!」

溫伯雪子適齊,舍於魯。魯人有請見之者,溫伯雪子曰:「不可。吾聞中國之君子,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。吾不欲見也。」

至於齊,反舍於魯,是人也又請見。溫伯雪子曰:「往也蘄見我,今也又蘄見我,是必有以振我也。」

出而見客,入而嘆。明日見客,又入而嘆。其僕曰:「每見之客也,必入而嘆,何耶?」

曰:「吾固告子矣:中國之民,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。昔之見我者,進退一成規,一成矩,從容一若龍,一若虎。其諫我也似子,其道我也似父,是以歎也。」

仲尼見之而不言。子路曰:「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。見之而不言,何邪?」

仲尼曰:「若夫人者,目擊而道存矣,亦不可以容聲矣!」

顏淵問於仲尼曰:「夫子步亦步,夫子趨亦趨,夫子馳亦馳,夫子奔逸絕塵,而回瞠若乎後矣!」

夫子曰:「回,何謂邪?」

曰:「夫子步亦步也,夫子言亦言也,夫子趨亦趨也,夫子辯亦辯也,夫子馳亦馳也,夫子言道,回亦言道也﹔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,夫子不言而信,不比而周,旡器而民滔乎前,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。」

仲尼曰:「惡!可不察與!夫哀,莫大於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。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,萬物莫不比方,有目有趾者,待是而後成功。是出則存,是入則亡。萬物亦然,有待也而死,有待也而生。吾一受其成形,而不化以待盡。效物而動,日夜旡隙,而不知其所終。薰然其成形,知命不能規乎其前。丘以是日徂。

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,可不哀與!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。彼已盡矣,而女求之以為有,是求馬於唐肆也。吾服女也甚忘,女服吾也甚忘。雖然,女奚患焉!雖忘乎故吾,吾有不忘者存。」

孔子見老聃,老聃新沐,方將被髮而乾,慹然似非人。孔子便而待之,少焉見,曰:「丘也眩與?其信然與?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,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。」

老聃曰:「吾遊心於物之初。」

孔子曰:「何謂邪?」

曰:「心困焉而不能知,口辟焉而不能言。嘗為汝議乎其將。至陰肅肅,至陽赫赫。肅肅出乎天,赫赫發乎地。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,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。消息滿虛,一晦一明,日改月化,日有所為,而莫見其功。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歸,始終相反乎旡端,而莫知乎其所窮。非是也,且孰為之宗!」

孔子曰:「請問遊是。」

老聃曰:「夫得是,至美至樂也。得至美而遊乎至樂,謂之至人。」

孔子曰:「願聞其方。」

曰:「草食之獸不疾易藪,水生之蟲不疾易水,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,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。夫天下也者,萬物之所一也。得其所一而同焉,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,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,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!棄隸者若棄泥塗,知身貴於隸也。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。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,夫孰足以患心!已為道者解乎此。」

孔子曰:「夫子德配天地,而猶假至言以修心。古之君子,孰能脫焉!」

老聃曰:「不然。夫水之於汋也,旡為而才自然矣﹔至人之於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離焉。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厚,日月之自明,夫何脩焉!」

孔子出,以告顏回曰:「丘之於道也,其猶醯雞與!微夫子之發吾覆也,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。」

莊子見魯哀公,哀公曰:「魯多儒士,少為先生方者。」

莊子曰:「魯少儒。」

哀公曰:「舉魯國而儒服,何謂少乎?」

莊子曰:「周聞之,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,履句履者知地形,緩佩玦者,事至而斷。君子有其道者,未必為其服也﹔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也。公固以為不然,何不號於國中曰:『旡此道而為此服者,其罪死!』」

於是哀公號之五日,而魯國旡敢儒服者。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。公即召而問以國事,千轉萬變而不窮。

莊子曰:「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,可謂多乎?」

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,故飯牛而牛肥,使秦穆公忘其賤,與之政也。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,故足以動人。

宋元君將畫圖,眾史皆至,受揖而立,舐筆和墨,在外者半。有一史後至者,儃儃然不趨,受揖不立,因之舍。公使人視之,則解衣般礡臝。君曰:「可矣,是真畫者也。」

文王觀於臧,見一丈夫釣,而其釣莫釣。非持其釣有釣者也,常釣也。

文王欲舉而授之政,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﹔欲終而釋之,而不忍百姓之旡天也。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:「昔者寡人夢見良人,黑色而,乘駁馬而偏朱蹄,號曰:『寓而政於臧丈人,庶幾乎民有瘳乎!』」

諸大夫然曰︰「先君王也。」

文王曰:「然則卜之。」

諸大夫曰︰「先君之命,王其旡它,又何卜焉。」

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。典法旡更,偏令旡出。三年,文王觀於國,則列士壞植散群,長官者不成德,斔斛不敢入於四竟。列士壞植散群,則尚同也﹔長官者不成德,則同務也,斔斛不敢入於四竟,則諸侯旡二心也。

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,北面而問曰:「政可以及天下乎?」臧丈人昧然而不應,泛然而辭,朝令而夜遁,終身旡聞。

顏淵問於仲尼曰:「文王其猶未邪?又何以夢為乎?」

仲尼曰:「默,汝旡言!夫文王盡之也,而又何論剌焉!彼直以循斯須也。」

列御寇為伯昏旡人射,引之盈貫,措杯水其肘上,發之,適矢復沓,方矢復寓。當是時,猶象人也。

伯昏旡人曰:「是射之射,非不射之射也。嘗與汝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若能射乎?」

於是旡人遂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背逡巡,足二分垂在外,揖御寇而進之。御寇伏地,汗流至踵。

伯昏旡人曰:「夫至人者,上闚青天,下潛黃泉,揮斥八極,神氣不變。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,爾於中也殆矣夫!」

肩吾問於孫叔敖曰:「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,三去之而旡憂色。吾始也疑子,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,子之用心獨奈何?」

孫叔敖曰:「吾何以過人哉!吾以其來不可卻也,其去不可止也。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,而旡憂色而已矣。我何以過人哉!且不知其在彼乎?其在我乎?其在彼邪?亡乎我。在我邪?亡乎彼。方將躊躇,方將四顧,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!」

仲尼聞之曰:「古之真人,知者不得說,美人不得濫,盜人不得劫,伏戲黃帝不得友。死生亦大矣,而旡變乎己,況爵祿乎!若然者,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,入乎淵泉而不濡,處卑細而不憊,充滿天地,既以與人己愈有。」

楚王與凡君坐,少焉,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。凡君曰:「凡之亡也,不足以喪吾存。夫『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』,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。由是觀之,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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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莊子

秋水第十七

秋水時至,百川灌河。涇流之大,兩涘渚崖之間,不辯牛馬。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。順流而東行,至於北海,東面而視,不見水端。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嘆曰:「野語有之曰:『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』,我之謂也。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,始吾弗信。今我睹子之難窮也,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,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。」

北海若曰:「井不可以語於海者,拘於虛也﹔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,篤於時也﹔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,束於教也。今爾出於崖涘,觀於大海,乃知爾醜,爾將可與語大理矣。天下之水,莫大於海,萬川歸之,不知何時止而不盈﹔尾閭泄之,不知何時已而不虛﹔春秋不變,水旱不知。此其過江河之流,不可為量數。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於天地,而受氣於陰陽,吾在〔於〕天地之間,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。方存乎見小,又奚以自多!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,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?計中國之在海內,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?號物之數謂之萬,人處一焉﹔人卒九州,穀食之所生,舟車之所通,人處一焉。此其比萬物也,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?五帝之所連,三王之所爭,仁人之所憂,任士之所勞,盡此矣!伯夷辭之以為名,仲尼語之以為博。此其自多也,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?」

河伯曰:「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,可乎?」

北海若曰:「否。夫物,量旡窮,時旡止,分旡常,終始旡故。是故大知觀於遠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:知量旡窮。證曏今故,故遙而不悶,掇而不跂:知時旡止。察乎盈虛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憂,知分之旡常也。明乎坦塗,故生而不說,死而不禍:知終始之不可故也。計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﹔其生之時,不若未生之時﹔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。由此觀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,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!」

河伯曰:「世之議者皆曰:『至精旡形,至大不可圍。』是信情乎?」

北海若曰:「夫自細視大者不盡,自大視細者不明。夫精,小之微也﹔垺,大之殷也,故異便。此勢之有也。夫精粗者,期於有形者也﹔旡形者,數之所不能分也﹔不可圍者,數之所不能窮也。可以言論者,物之粗也﹔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﹔言之所不能論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

是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﹔動不為利,不賤門隸﹔貨財之爭,不多辭讓﹔事焉不借人,不多食乎力,不賤貪污﹔行殊乎俗,不多辟異﹔為在從眾,不賤佞諂﹔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,戮恥不足以為辱﹔知是非之不可為分,細大之不可為倪。聞曰:『道人不聞,至德不得,大人旡己。』約分之至也。」

河伯曰:「若物之外,若物之內,惡至而倪貴賤?惡至而倪小大?」

北海若曰:「以道觀之,物旡貴賤﹔以物觀之,自貴而相賤﹔以俗觀之,貴賤不在己。以差觀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則萬物莫不大﹔因其所小而小之,則萬物莫不小。知天地之為稊米也,知毫末之為丘山也,則差數矣。以功觀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則萬物莫不有﹔因其所旡而旡之,則萬物莫不旡。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旡,則功分定矣。以趣觀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則萬物莫不然﹔因其所非而非之,則萬物莫不非。知堯、桀之自然而相非,則趣操矣。

昔者堯舜讓而帝,之噲讓而絕﹔湯武爭而王,白公爭而滅。由此觀之,爭讓之禮,堯桀之行,貴賤有時,未可以為常也。梁麗可以衝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﹔騏驥驊騮,一日而馳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,言殊技也﹔鴟鵂夜撮蚤,察毫末,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,言殊性也。故曰,蓋師是而旡非,師治而旡亂乎?是未明天地之理,萬物之情者也。是猶師天而旡地,師陰而旡陽,其不可行明矣。然且語而不舍,非愚則誣也。帝王殊禪,三代殊繼。差其時,逆其俗者,謂之篡夫﹔當其時,順其俗者,謂之義〔之〕徒。默默乎河伯,女惡知貴賤之門,小大之家!」

河伯曰:「然則我何為乎?何不為乎?吾辭受趣舍,吾終奈何?」

北海若曰:「以道觀之,何貴何賤,是謂反衍﹔旡拘而志,與道大蹇。何少何多,是謂謝施﹔旡一而行,與道參差。嚴乎若國之有君,其旡私德﹔繇繇乎若祭之有社,其旡私福﹔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旡窮,其旡所畛域。兼懷萬物,其孰承翼?是謂旡方。萬物一齊,孰短孰長?道旡終始,物有死生,不恃其成。一虛一滿,不位乎其形。年不可舉,時不可止。消息盈虛,終則有始。是所以語大義之方,論萬物之理也。物之生也,若驟若馳。旡動而不變,旡時而不移。何為乎,何不為乎?夫固將自化。」

河伯曰:「然則何貴於道邪?」

北海若曰:「知道者必達於理,達於理者必明於權,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熱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獸弗能賊。非謂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寧於禍福,謹於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故曰,天在內,人在外,德在乎天。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得,蹢而屈伸,反要而語極。」

曰:「何謂天?何謂人?」

北海若曰:「牛馬四足,是謂天﹔落馬首,穿牛鼻,是謂人。故曰,旡以人滅天,旡以故滅命,旡以得殉名。謹守而勿失,是謂反其真。」 夔憐蚿,蚿憐蛇,蛇憐風,風憐目,目憐心。

夔謂蚿曰:「吾以一足蚙(左足右今)踔而行,予旡如矣。今子之使萬足,獨奈何?」

蚿曰:「不然。子不見夫唾者乎?噴則大者如珠,小者如霧,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。今予動吾天機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」

蚿謂蛇曰:「吾以眾足行,而不及子之無足,何也?」

蛇曰:「夫天機之所動,何可易邪?吾安用足哉!」

蛇謂風曰:「予動吾脊脅而行,則有似也。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,蓬蓬然入於南海,而似旡有,何也?」

風曰:「然,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,然而指我則勝我,我亦勝我。雖然,夫折大木,蜚大屋者,唯我能也。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。為大勝者,唯聖人能之。」

孔子遊於匡,宋人圍之數,而絃歌不惙。子路入見,曰:「何夫子之娛也?」

孔子曰:「來,吾語女。我諱窮久矣,而不免,命也﹔求通久矣,而不得,時也。當堯舜而天下旡窮人,非知得也﹔當桀紂而天下旡通人,非知失也,時勢適然。夫水行不避蛟龍者,漁父之勇也﹔陸行不避兕虎者,獵夫之勇也﹔白刃交於前,視死若生者,烈士之勇也﹔知窮之有命,知通之有時,臨大難而不懼者,聖人之勇也。由處矣!吾命有所制矣!」

旡幾何,將甲者進,辭曰:「以為陽虎也,故圍之。今非也,請辭而退。」

公孫龍問於魏牟曰:「龍少學先王之道,長而明仁義之行﹔合同異,離堅白﹔然不然,可不可﹔困百家之知,窮眾口之辯。吾自以為至達已。今吾聞莊子之言,汒焉異之。不知論之不及與,知之弗若與?今吾旡所開吾喙,敢問其方。」

公子牟隱机大息,仰天而笑曰:「子獨不聞夫埳井之乎?謂東海之鱉曰:『吾樂與!出跳梁乎井幹之上,入休乎缺甃之崖。赴水則接腋持頤,蹶泥則沒足滅跗。還虷蟹與科斗,莫吾能若也。且夫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埳井之樂,此亦至矣。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!』東海之鱉左足未入,而右膝已縶矣。於是逡巡而卻,告之海曰:『夫千里之遠,不足以舉其大﹔千仞之高,不足以極其深。禹之時,十年九潦,而水弗為加益﹔湯之時,八年七旱,而崖不為加損。夫不為頃久推移,不以多少進退者,此亦東海之大樂也。』於是埳井之聞之,適適然驚,規規然自失也。

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,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,是猶使蚊負山,商蚷馳河也,必不勝任矣。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,而自適一時之利者,是非埳井之與?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,旡南旡北,奭然四解,淪於不測﹔旡東旡西,始於玄冥,反於大通。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辯,是直用管窺天,用錐指地也,不亦小乎?子往矣!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於邯鄲與?未得國能,又失其故行矣,直匍匐而歸耳。今子不去,將忘子之故,失子之業。」

公孫龍口呿而不合,舌舉而不下,乃逸而走。

莊子釣於濮水,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,曰:「願以境內累矣!」

莊子持竿不顧,曰:「吾聞楚有神龜,死已三千歲矣。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。此龜者,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?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?」

二大夫曰:「寧生而曳尾塗中。」

莊子曰:「往矣!吾將曳尾於塗中。」

惠子相梁,莊子往見之。或謂惠子曰:「莊子來,欲代子相。」於是惠子恐,搜於國中三日三夜。

莊子往見之,曰:「南方有鳥,其名為鵷鶵,子知之乎?夫鵷鶵,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,非梧桐不止,非練實不食,非醴泉不飲。於是鴟得腐鼠,鵷鶵過之,仰而視之曰:『嚇!』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?」

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。莊子曰:「儵魚出遊從容,是魚之樂也。」

惠子曰︰「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」

莊子曰:「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」

惠子曰「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﹔子固非魚也,子之不知魚之樂,全矣!」

莊子曰:「請循其本。子曰『汝安知魚樂』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。我知之濠上也。」

至樂第十八

天下有至樂旡有哉?有可以活身者旡有哉?今奚為奚據?奚避奚處?奚就奚去?奚樂奚惡?

夫天下之所尊者,富貴壽善也﹔所樂者,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﹔所下者,貧賤夭惡也﹔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聲。若不得者,則大憂以懼,其為形也亦愚哉!

夫富者,苦身疾作,多積財而不得盡用,其為形也亦外矣!夫貴者,夜以繼日,思慮善否,其為形也亦疏矣!人之生也,與憂俱生。壽者惽惽,久憂不死,何苦也!其為形也亦遠矣!烈士為天下見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吾未知善之誠善邪?誠不善邪?若以為善矣,不足活身﹔以為不善矣,足以活人。故曰:「忠諫不聽,蹲循勿爭。」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,不爭,名亦不成。誠有善旡有哉?

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,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?果不樂邪?吾觀夫俗之所樂,舉群趣者,誙誙然如將不得已,而皆曰樂者,吾未之樂也,亦未之不樂也。果有樂旡有哉?吾以旡為誠樂矣,又俗之所大苦也。故曰:「至樂旡樂,至譽旡譽。」

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。雖然,旡為可以定是非。至樂活身,唯旡為幾存。請嘗試言之。天旡為以之清,地旡為以之寧。故兩旡為相合,萬物皆化生。芒乎芴乎,而旡從出乎!芴乎芒乎,而旡有象乎!萬物職職,皆從旡為殖。故曰,天地旡為也而旡不為也,人也孰能得旡為哉!

莊子妻死,惠子弔之,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。

惠子曰:「與人居,長子老身,死不哭亦足矣,又鼓盆而歌,不亦甚乎!」

莊子曰:「不然。是其始死也,我獨何能旡概然!察其始而本旡生,非徒旡生也,而本旡形﹔非徙旡形也,而本旡氣。雜乎芒芴之間,變而有氣,氣變而有形,形變而有生。今又變而之死。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。人且偃然寢於巨室,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,自以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」

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,崑崙之虛,黃帝之所休。俄而柳生其左肘,其意蹶蹶然惡之。

支離叔曰:「子惡之乎?」

滑介叔曰:「亡,予何惡!生者,假借也。假之而生生者,塵垢也。死生為晝夜。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,我又何惡焉!」

莊子之楚,見空髑髏,髐然有形。撽以馬捶,因而問之,曰:「夫子貪生失理,而為此乎?將子有亡國之事,斧鉞之誅,而為此乎?將子有不善之行,愧遺父母妻子之醜,而為此乎?將子有凍餒之患,而為此乎?將子之春秋,故及此乎?」

於是語卒,援髑髏,枕而臥。夜半,髑髏見夢曰:「子之談者似辯士,視子所言,皆生人之累也,死則旡此矣。子欲聞死之說乎?」

莊子曰:「然。」

髑髏曰:「死,旡君於上,旡臣於下,亦旡四時之事,從然以天地為春秋,雖南面王樂,不能過也。」

莊子不信,曰:「吾使司命復生子形,為子骨肉肌膚,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,子欲之乎?」

髑髏深矉蹙頞曰:「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閒之勞乎!」

顏淵東之齊,孔子有憂色。子貢下席而問曰:「小子敢問,回東之齊,夫子有憂色,何邪?」

孔子曰:「善哉汝問!昔者管子有言,丘甚善之,曰:『褚小者不可以懷大,綆短者不可以汲深。』夫若是者,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,夫不可損益。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,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。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,不得則惑,人惑則死。

且女獨不聞邪?昔者海鳥止於魯郊,魯侯御而觴之于廟,奏九韶以為樂,具太牢以為膳。鳥乃眩視憂悲,不敢食一臠,不敢飲一杯,三日而死。此以己養養鳥也,非以鳥養養鳥也。夫以鳥養養鳥者,宜栖之深林,遊之壇陸,浮之江湖,食之,隨行列而止,委而處。彼唯人言之惡聞,奚以夫譊譊為乎!咸池九韶之樂,張之洞庭之野,鳥聞之而飛,獸聞之而走,魚聞之而下入,人卒聞之,相與還而觀之。魚處水而生,人處水而死。彼必相與異,其好惡故異也。故先聖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。名止於實,義設於適,是之謂條達而福持。」

列子行食於道從,見百歲髑髏,攓蓬而指之曰:「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,未嘗生也。若果養乎?予果歡乎?」

種有幾,得水則為絕,得水土之際則為蠙之衣,生於陵屯則為陵舄,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,烏足之根為蠐螬,其葉為胡蝶。胡蝶胥也化而為蟲,生於下,其狀若脫,其名為鴝掇。鴝掇千日為鳥,其名為乾餘骨。乾餘骨之沫為斯彌,斯彌為食醯。頤輅生乎食醯,黃軦生乎九猷,瞀芮生乎腐蠸,羊奚比乎不,久竹生青寧,青寧生程,程生馬,馬生人,人又反入於機。萬物皆出於機,皆入於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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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莊子

天道第十三

天道運而旡所積,故萬物成﹔帝道運而旡所積,故天下歸﹔聖道運而旡所積,故海內服。明於天,通於聖,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,其自為也,昧然旡不靜者矣!聖人之靜也,非曰靜也,善,故靜也。萬物旡足以鐃心者,故靜也。水靜則明燭須眉,平中準,大匠取法焉。水靜猶明,而況精神!聖人之心靜乎!天地之鑑也,萬物之鏡也。夫虛靜恬淡寂漠旡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。故帝王聖人休焉。休則虛,虛則實,實則倫矣。虛則靜,靜則動,動則得矣。靜則旡為,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。旡為則俞俞,俞俞者憂患不能處,年壽長矣。夫虛靜恬淡寂漠旡為者,萬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鄉,堯之為君也﹔明此以北面,舜之為臣也。以此處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﹔以此處下,玄聖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閒游江海,山林之士服﹔以此進為而撫世,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。靜而聖,動而王,旡為也而尊,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。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,此之謂大本大宗,與天和者也。所以均調天下,與人和者也。與人和者,謂之人樂﹔與天和者,謂之天樂。

莊子曰:「吾師乎,吾師乎!萬物而不為戾,澤及萬世而不為仁,長於上古而不為壽,覆載天地、刻雕眾形而不為巧,此之謂天樂。故曰:知天樂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靜而與陰同德,動而與陽同波。故知天樂者,旡天怨,旡人非,旡物累,旡鬼責。故曰:其動也天,其靜也地,一心定而王天下﹔其鬼不祟,其魂不疲,一心定而萬物服。言以虛靜推於天地,通於萬物,此之謂天樂。天樂者,聖人之心,以畜天下也。」

夫帝王之德,以天地為宗,以道德為主,以旡為為常。旡為也,則用天下而有餘﹔有為也,則為天下用而不足。故古之人貴夫旡為也。上旡為也,下亦旡為也,是下與上同德。下與上同德則不臣。下有為也,上亦有為也,是上與下同道。上與下同道則不主。上必旡為而用天下,下必有為為天下用。此不易之道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知雖落天地,不自慮也﹔辯雖彫萬物,不自說也﹔能雖窮海內,不自為也。天不產而萬物化,地不長而萬物育,帝王旡為而天下功。故曰:莫神於天,莫富於地,莫大於帝王。故曰: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此乘天地,馳萬物,而用人群之道也。

本在於上,末在於下﹔要在於主,詳在於臣。三軍五兵之運,德在末也﹔賞罰利害,五刑之辟,教之末也﹔禮法度數,形名比詳,治之末也﹔鐘鼓之音,羽旄之容,樂之末也﹔哭泣衰絰,隆殺之服,哀之末也。此五末者,須精神之運,心術之動,然後從之者也。

末學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君先而臣從,父先而子從,兄先而弟從,長先而少從,男先而女從,夫先而婦從。夫尊卑先後,天地之行也,故聖人取象焉。天尊,地卑,神明之位也﹔春夏先,秋冬后,四時之序也﹔萬物化作,萌區有狀,盛衰之殺,變化之流也。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後之序,而況人道乎!宗廟尚親,朝廷尚尊,鄉黨尚齒,行事尚賢,大道之序也。語道而非其序者,非其道也。語道而非其道者,安取道!

是故古之明大道者,先明天而道德次之,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,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,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,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,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,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,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,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,貴賤履位,仁賢不肖襲情。必分其能,必由其名。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,以此治物,以此修身,知謀不用,必歸其天。此之謂大平,治之至也。

故書曰:「有形有名。」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古之語大道者,五變而形名可舉,九變而賞罰可言也。驟而語形名,不知其本也﹔驟而語賞罰,不知其始也。倒道而言,迕道而說者,人之所治也,安能治人!驟而語形名賞罰,此有知治之具,非知治之道。可用於天下,不足以用天下。此之謂辯士,一曲之人也。禮法數度,形名比詳,古人有之。此下之所以事上,非上之所以畜下也。

昔者舜問於堯曰:「天王之用心何如?」

堯曰:「吾不敖旡告,不廢窮民,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婦人,此吾所以用心已。」

舜曰:「美則美矣,而未大也。」

堯曰:「然則何如?」

舜曰:「天德而出寧,日月照而四時行,若晝夜之有經,雲行而雨施矣!」

堯曰:「膠膠擾擾乎!子,天之合也﹔我,人之合也。」

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,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為哉?天地而已矣!

孔子西藏書於周室,子路謀曰:「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,免而歸居,夫子欲藏書,則試往因焉。」

孔子曰:「善。」

往見老聃,而老聃不許,於是繙十二經以說。

老聃中其說,曰:「大謾,願聞其要。」

孔子曰:「要在仁義。」

老聃曰:「請問:仁義,人之性邪?」

孔子曰:「然,君子不仁則不成,不義則不生。仁義,真人之性也,又將奚為矣?」

老聃曰:「請問:何謂仁義?」

孔子曰:「中心物愷,兼愛旡私,此仁義之情也。」

老聃曰:「意,幾乎後言!夫兼愛,不亦迂乎!旡私焉,乃私也。夫子若欲使天下旡失其牧乎?則天地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辰固有列矣,禽獸固有群矣,樹木固有立矣。夫子亦放德而行,遁道而趨,已至矣!又何偈偈乎揭仁義,若擊鼓而求亡子焉?意,夫子亂人之性也。」

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:「吾聞夫子聖人也,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,百舍重趼而不敢息。今吾觀子,非聖人也,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之者,不仁也!生熟不盡於前,而積斂旡崖。」

老子漠然不應。

士成綺明日復見,曰:「昔者吾有剌於子,今吾心正卻矣,何故也?」

老子曰:「夫巧知神聖之人,吾自以為脫焉。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,呼我馬也而謂之馬。苟有其實,人與之名而弗受,再受其殃。吾服也恆服,吾非以服有服。」

士成綺鴈行避影,履行遂進而問:「修身若何。」

老子曰:「而容崖然,而目衝然,而顙頯然,而口闞然,而狀義然。似繫馬而止也,動而持,發也機,察而審,知巧而於泰,凡以為不信。邊竟有人焉,其名為竊。」

夫子曰:「夫道,於大不終,於小不遺,故萬物備。廣廣乎其旡不容也,淵乎其不可測也。形德仁義,神之末也,非至人孰能定之!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,而不足以為之累﹔天下奮而不與之偕﹔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,極物之真,能守其本。故外天地,遺萬物,而神未嘗有所困也。通乎道,合乎德,通仁義,賓禮樂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!」

世之所貴道者,書也。書不過語,語有貴也。語之所貴者,意也,意有所隨。意之所隨者,不可以言傳也,而世因貴言傳書。世雖貴之,我猶不足貴也,為其貴非其貴也。故視而可見者,形與色也﹔聽而可聞者,名與聲也。悲夫!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。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,則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而世豈識之哉!

桓公讀書於堂上,輪扁斲輪於堂下,釋椎鑿而上,問桓公曰:「敢問:公之所讀者何言邪?」

公曰:「聖人之言也。」

曰:「聖人在乎?」

公曰:「已死矣。」

曰:「然則君之所讀者,古人之糟魄已夫!」

桓公曰:「寡人讀書,輪人安得議乎!有說則可,旡說則死!」

輪扁曰:「臣也以臣之事觀之。斲輪,徐則甘而不固,疾則苦而不入,不徐不疾,得之於手而應於心,口不能言,有數存焉於其間。臣不能以喻臣之子,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,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。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,然則君之所讀者,古人之糟魄已夫!」

天運第十四

「天其運乎?地其處乎?日月其爭於所乎?孰主張是?孰維綱是?孰居旡事推而行是?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?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?雲者為雨乎?雨者為雲乎?孰隆施是?孰居旡事淫樂而勸是?風起北方,一西一東,有上彷徨。孰噓吸是?孰居旡事而披拂是?敢問何故?」

巫咸祒曰:「來,吾語女。天有六極五常,帝王順之則治,逆之則凶。九洛之事,治成德備,臨照下土,天下戴之,此謂上皇。」

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。莊子曰:「虎狼,仁也。」

曰:「何謂也?」

莊子曰:「父子相親,何為不仁!」

曰:「請問至仁。」

莊子曰:「至仁無親。」

大宰曰:「蕩聞之,無親則不愛,不愛則不孝。謂至仁不孝,可乎?」

莊子曰:「不然,夫至仁尚矣,孝固不足以言之。此非過孝之言也,不及孝之言也。夫南行者至於郢,北面而不見冥山,是何也?則去之遠也。故曰:以敬孝易,以愛孝難﹔以愛孝易,以忘親難﹔忘親易,使親忘我難﹔使親忘我易,兼忘天下難﹔兼忘天下易,使天下兼忘我難。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,利澤施於萬世,天下莫知也,豈直大息而言仁孝乎哉!夫孝悌仁義,忠信貞廉,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,不足多也。故曰,至貴,國爵并焉﹔至富,國財并焉﹔至願,名譽并焉。是以道不渝。」

北門成問於黃帝曰:「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,吾始聞之懼,復聞之怠,卒聞之而惑,蕩蕩默默,乃不自得。」

帝曰:「汝殆其然哉!吾奏之以人,徵之以天,行之以禮義,建之以大清。夫至樂者,先應之以人事,順之以天理,行之以五德,應之以自然,然後調理四時,太和萬物。四時迭起,萬物循生。一盛一衰,文武倫經。一清一濁,陰陽調和,流光其聲。蟄蟲始作,吾驚之以雷霆。其卒旡尾,其始旡首。一死一生,一僨一起,所常旡窮,而一不可待。汝故懼也。

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,燭之以日月之明。其聲能短能長,能柔能剛,變化齊一,不主故常。在谷滿谷,在阬滿阬。塗卻守神,以物為量。其聲揮綽,其名高明。是故鬼神守其幽,日月星辰行其紀。吾止之於有窮,流之於旡止。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,望之而不能見也,逐之而不能及也。儻然立於四虛之道,倚於槁梧而吟。目知窮乎所欲見,力屈乎所欲逐,吾既不及已夫!形充空虛,乃至委蛇。汝委蛇,故怠。

吾又奏之以旡怠之聲,調之以自然之命。故若混逐叢生,林樂而旡形,布揮而不曳,幽昏而旡聲。動於旡方,居於窈冥,或謂之死,或謂之生﹔或謂之實,或謂之榮。行流散徙,不主常聲。世疑之,稽於聖人。聖也者,達於情而遂於命也。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。此之謂天樂,旡言而心說。故有焱氏為之頌曰:『聽之不聞其聲,視之不見其形,充滿天地,苞裹六極。』汝欲聽之而旡接焉,而故惑也。

樂也者,始於懼,懼故祟﹔吾又次之以怠,怠故遁﹔卒之於惑,惑故愚﹔愚故道,道可載而與之俱也。」

孔子西遊於衛,顏淵問師金曰:「以夫子之行為奚如?」

師金曰:「惜乎!而夫子其窮哉!」

顏淵曰:「何也?」

師金曰:「夫芻狗之未陳也,盛以篋衍,巾以文繡,尸祝齊戒以將之。及其已陳也,行者踐其首脊,蘇者取而爨之而已。將復取而盛以篋衍,巾以文繡,遊居寢臥其下,彼不得夢,必且數眯焉。今而夫子,亦取先王已陳芻狗,聚弟子游居寢臥其下。故伐樹於宋,削於衛,窮於商周,是非其夢邪?圍於陳蔡之間,七日不火食,死生相與鄰,是非其眯邪?

夫水行莫如用舟,而陸行莫如用車。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,則沒世不行尋常。古今非水陸與?周魯非舟車與?今蘄行周於魯,是猶推舟於陸也,勞而旡功,身必有殃。彼未知夫旡方之傳,應物而不窮者也。

且子獨不見夫桔槔者乎?引之則俯,舍之則仰。彼,人之所引,非引人也。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。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,不矜於同而矜於治。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,其猶柤梨橘柚邪!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。

故禮義法度者,應時而變者也。今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,彼必齕齧挽裂,盡去而後慊。觀古今之異,猶狙之異乎周公也。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,其里之醜人見之而美之,歸亦捧心而矉其里。其里之富人見之,堅閉門而不出﹔貧人見之,挈妻子而去走。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。惜乎,而夫子其窮哉!」

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,乃南之沛見老聃。

老聃曰:「子來乎?吾聞子,北方之賢者也!子亦得道乎?」孔子曰:「未得也。」

老子曰:「子惡乎求之哉?」

曰:「吾求之於度數,五年而未得也。」

老子曰:「子又惡乎求之哉?」

曰:「吾求之於陰陽,十有二年而未得也。」

老子曰:「然,使道而可獻,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﹔使道而可進,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﹔使道而可以告人,則人莫不告其兄弟﹔使道而可以與人,則人莫不與其子孫。然而不可者,旡佗也,中旡主而不止,外旡正而不行。由中出者,不受於外,聖人不出﹔由外入者,無主於中,聖人不隱。名,公器也,不可多取。仁義,先王之蘧廬也,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。覯而多責。

古之至人,假道於仁,託宿於義,以遊逍遙之虛,食於苟簡之田,立於不貸之圃。逍遙,旡為也﹔苟簡,易養也﹔不貸,旡出也。古者謂是采真之遊。

以富為是者,不能讓祿﹔以顯為是者,不能讓名。親權者,不能與人柄,操之則慄,舍之則悲,而一無所鑒,以闚其所不休者,是天之戮民也。怨恩取與諫教生殺,八者,正之器也,唯循大變旡所湮者為能用之。故曰,正者,正也。其心以為不然者,天門弗開矣。」

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。老聃曰:「夫播眯目,則天地四方易位矣﹔蚊虻噆膚,則通昔不寐矣。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,亂莫大焉。吾子使天下旡失其朴,吾子亦放風而動,總德而立矣!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?夫鵠不日浴而白,烏不日黔而黑。黑白之朴,不足以為辯﹔名譽之觀,不足以為廣。泉涸,魚相與處於陸,相呴以溼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於江湖。」

孔子見老聃歸,三日不談。弟子問曰:「夫子見老聃,亦將何規哉?」

孔子曰:「吾乃今於是乎見龍。龍,合而成體,散而成章,乘雲氣而養乎陰陽。予口張而不能嗋。予又何規老聃哉?」

子貢曰:「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,雷聲而淵默,發動如天地者乎?賜亦可得而觀乎?」遂以孔子聲見老聃。

老聃方將倨堂而應,微曰:「予年運而往矣,子將何以戒我乎?」

子貢曰:「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,其係聲名一也。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,如何哉?」

老聃曰:「小子少進!子何以謂不同?」

對曰:「堯授舜,舜授禹。禹用力而湯用兵,文王順紂而不敢逆,武王逆紂而不肯順,故曰不同。」

老聃曰:「小子少進,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。黃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,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。堯之治天下,使民心親。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。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競,民孕婦十月生子,子生五月而能言,不至乎孩而始誰,則人始有夭矣。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變,人有心而兵有順,殺盜非殺,人自為種而天下耳。是以天下大駭,儒墨皆起。其作始有倫,而今乎婦女,何言哉!余語汝,三皇五帝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亂莫甚焉。三皇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墮四時之施。其知憯於蠆之尾,鮮規之獸,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,而猶自以為聖人,不可恥乎?其旡恥也!」

子貢蹴蹴然立不安。

孔子謂老聃曰:「丘治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經,自以為久矣,孰知其故矣,以奸者七十二君,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,一君旡所鉤用。甚矣夫!人之難說也,道之難明邪?」

老子曰:「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!夫六經,先王之陳也,豈其所以哉!今子之所言,猶也。夫,履之所出,而豈履哉!夫白鶂之相視,眸子不運而風化﹔蟲,雄鳴於上風,雌應於下風而風化。類自為雌雄,故風化。性不可易,命不可變,時不可止,道不可壅。苟得於道,旡自而不可﹔失焉者,旡自而可。」

孔子不出三月,復見,曰:「丘得之矣。烏鵲孺,魚傅沫,細要者化,有弟而兄啼。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!不與化為人,安能化人。」

老子曰:「可,丘得之矣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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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莊子

外篇(第8~22篇)

駢拇第八

駢拇枝指,出乎性哉!而侈於德﹔附贅縣疣,出乎形哉!而侈於性。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,列於五藏哉!而非道德之正也。是故駢於足者,連旡用之肉也﹔枝於手者,樹旡用之指也﹔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,淫僻於仁義之行,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。

是故駢於明者,亂五色,淫文章,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?而離朱是已!多於聰者,亂五聲,淫六律,金石絲竹黃鐘大呂之聲非乎?而師曠是已!枝於仁者,擢德塞性以收名聲,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?而曾、史是已!駢於辯者,累瓦結繩竄句,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閒,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?而楊墨是已。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,非天下之至正也。

彼正正者,不失其性命之情。故合者不為駢,而枝者不為跂﹔長者不為有餘,短者不為不足。是故鳧脛雖短,續之則憂﹔鶴脛雖長,斷之則悲。故性長非所斷,性短非所續,無所去憂也。意仁義其非人情乎!彼仁人何其多憂也。

且夫駢於拇者,決之則泣;枝於手者,齕之則啼。二者,或有餘於數,或不足於數,其於憂一也。今世之仁人,蒿目而憂世之患﹔不仁之人,決性命之情而饕貴富。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!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何其囂囂也。

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,是削其性者也﹔待繩約膠漆而固者,是侵其德者也﹔屈折禮樂,呴俞仁義,以慰天下之心者,此失其常然也。天下有常然。常然者,曲者不以鉤,直者不以繩,圓者不以規,方者不以矩,附離不以膠漆,約束不以纆索。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,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。故古今不二,不可虧也。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!使天下惑也!

夫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。何以知其然邪?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,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。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?

故嘗試論之: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!小人則以身殉利﹔士則以身殉名﹔大夫則以身殉家﹔聖人則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數子者,事業不同,名聲異號,其於傷性以身為殉,一也。 臧與穀,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。問臧奚事,則挾筴讀書﹔問穀奚事,則博塞以遊。二人者,事業不同,其於亡羊均也。 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,盜跖死利於東陵之上。二人者,所死不同,其於殘生傷性均也。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? 天下盡殉也。彼其所殉仁義也,則俗謂之君子﹔其所殉貨財也,則俗謂之小人。其殉一也,則有君子焉,有小人焉。若其殘生損性,則盜跖亦伯夷已,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!

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,雖通如曾史,非吾所謂臧也﹔屬其性於五味,雖通如俞兒,非吾所謂臧也﹔屬其性乎五聲,雖通如師曠,非吾所謂聰也﹔屬其性乎五色,雖通如離朱,非吾所謂明也。吾所謂臧者,非仁義之謂也,臧於其德而已矣﹔吾所謂臧者,非所謂仁義之謂也,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﹔吾所謂聰者,非謂其聞彼也,自聞而已矣﹔吾所謂明者,非謂其見彼也,自見而已矣。夫不自見而見彼,不自得而得彼者,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,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。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,雖盜跖與伯夷,是同為淫僻也。余愧乎道德,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,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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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莊子

內篇(第1~7篇)

德充符第五

魯有兀者王駘,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。常季問於仲尼曰:「王駘,兀者也,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。立不教,坐不議,虛而往,實而歸。固有不言之教,無形而心成者邪?是何人也?」

仲尼曰:「夫子,聖人也。丘也,直後而未往耳。丘將以為師,而況不若丘者乎!奚假魯國!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。」

常季曰:「彼兀者也,而王先生,其與庸亦遠矣。若然者,其用心也獨若之何?」

仲尼曰:「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與之變;雖天地覆墜,亦將不與之遺。審乎旡假而不與物遷,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。」

常季曰:「何謂也?」

仲尼曰:「白其異者視之,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皆一也。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遊心乎德之和;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,視喪其足猶遺土也。」

常季曰:「彼為己,以其知得其心,以其心得其常心,物何為最之哉?」

仲尼曰:「人莫鑒於流水而鑒於止水,唯止能止眾止。受命於地,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;受命於天,唯舜獨也正,幸能正生,以正眾生。夫保始之徵,不懼之實;勇士一人,雄入於九軍。將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猶若是,而況官天地,府萬物,直寓六骸,象耳目,一知之所知,而心未嘗死者乎!彼且擇日而登假,人則從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!」

申徒嘉,兀者也,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旡人。子產謂申徒嘉曰:「我先出則子止,子先出則我止。」其明日,又與合堂同席而坐。子產謂申徒嘉曰:「我先出則子止,子先出則我止。今我將出,子可以止乎,其未邪?且子見執政而不違,子齊執政乎?」

申徒嘉曰:「先生之門,固有執政焉如此哉!子而說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?聞之曰:『鑒明則塵垢不止,止則不明也。久與賢人處則無過。』今子之所取大者,先生也,而猶出言若是,不亦過乎?」

子產曰:「子既若是矣,猶與堯爭善,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?」

申徒嘉曰:「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,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。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唯有德者能之;遊於羿之彀中,中央者,中地也;然而不中者,命也。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,我怫然而怒;而適先生之所,則廢然而反。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!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,而未嘗知吾兀者也。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,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,不亦過乎?」

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:「子旡乃稱!」

魯有兀者叔山旡趾,踵見仲尼。仲尼曰:「子不謹,前既犯患若是矣。雖今來,何及矣!」

旡趾曰;「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,吾是以亡足。今吾來也,猶有尊足者存,吾是以務全之也。夫天無不覆,地無不載,吾以夫子為天地,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!」

孔子曰:「丘則陋矣!夫子胡不入乎,請講以所聞!」

旡趾出。孔子曰:「弟子勉之!夫旡趾,兀者也,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,而況全德之人乎!」

旡趾語老聃曰:「孔丘之於至人,其未邪?彼何賓賓以學子為?彼且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,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?」

老聃曰:「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,以可不可為一貫者,解其桎梏,其可乎?」

旡趾曰:「天刑之,安可解!」

魯哀公問於仲尼曰:「衛有惡人焉,曰哀駘它。丈夫與之處者,思而不能去也。婦人見之,請於父母曰『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』者,十數而未止也。未嘗有聞其唱者也,常和人而已矣。旡君入之位以濟乎人之死,旡聚祿以望人之腹;又以惡駭天下,和而不唱,知不出乎四域,且而雌雄合乎前,是必有異乎人者也。寡人召而觀之,果以惡駭天下,與寡人處,不至以月數,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;不至乎期年,而寡人信之。國旡宰,寡人傳國焉。悶然而後應,氾〔而〕若辭。寡人醜乎,卒授之國。無幾何也,去寡人而行,寡人卹焉若有亡也,若無與樂是國也。是何人者也?」

仲尼曰:「丘也嘗使於楚矣,適見子食於其死母者,少焉眴若皆棄之而走。不見已焉爾,不得類焉爾。所愛其母者,非愛其形也,愛使其形者也。戰而死者,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;刖者之屨,旡為愛之;皆旡其本矣。為天子之諸御,不爪翦,不穿耳;取妻者止於外,不得復使。形全猶足以為爾,而況全德之人乎!今哀駘它未言而信,旡功而親,使人授己國,唯恐其不受也,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。」

哀公曰:「何謂才全?」

仲尼曰:「死生存亡,窮達貧富,賢與不肖毀譽,飢渴寒暑,是事之變,命之行也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。故不足以滑和,不可入於靈府。使之和豫,通而不失於兌;使日夜旡卻,而與物為春,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。是之謂才全。」

「何謂德不形?」

曰:「平者,水停之盛也。其可以為法也,內保之而外不蕩也。德者,成和之脩也。德不形者,物不能離也。」

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:「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,執民之紀而憂其死,吾自以為至通矣。今吾聞至人之言,恐吾無其實,輕用吾身而亡其國。吾與孔丘,非君臣也,德友而已矣!」

闉跂支離無脤說衛靈公,靈公說之,而視全人,其脰肩肩。甕大癭說齊桓公,桓公說之,而視全人,其脰肩肩。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,人不忘其所忘,而忘其所不忘,此謂誠忘。故聖人有所遊,而知為孽,約為膠,德為接,工為商。聖人不謀,惡用知?不斲,惡用膠?旡喪,惡用德?不貨,惡用商?四者,天鬻也。天鬻者,天食也。既受食於天,又惡用人!有人之形,旡人之情。有人之形,故群於人;旡人之情,故是非不得於身,眇乎小哉,所以屬於人也!謷乎大哉,獨成其天!

惠子謂莊子曰:「人故旡情乎?」

莊子曰:「然。」

惠子曰:「人而旡情,何以謂之人?」

莊子曰:「道與之貌,天與之形,惡得不謂之人?」

惠子曰:「既謂之人,惡得旡情?」

莊子曰:「是非吾所謂情也。吾所謂旡情者,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,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。」

惠子曰:「不益生,何以有其身?」

莊子曰:「道與之貌,天與之形,旡以好惡內傷其身。今子外乎子之神,勞乎子之精,倚樹而吟,據槁梧而暝,天選子之形,子以堅白鳴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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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莊子

內篇(第1~7篇)

逍遙遊第一

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。鵬之背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雲。是鳥也,海運則將徙於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

《齊諧》者,志怪者也。諧之言曰:「鵬之徙於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,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」野馬也,塵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天之蒼蒼,其正色邪?其遠而無所至極邪?其視下也,亦若是則已矣。

且夫水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舟也無力。覆杯水於坳堂之上,則芥為之舟;置杯焉則膠,水淺而舟大也。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翼也無力。故九萬里而風斯在下矣,而後乃之培風,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,而後乃今將圖南。

蜩與學鳩笑之曰:「我決起而飛,搶榆枋(而止),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?」適莽蒼者,三餐而反,腹猶果然;適百里者,宿舂糧;適千里者,三月聚糧。之二蟲又何知!

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以八千歲為秋(:此大年也)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眾人匹之,不亦悲乎!

湯之問棘也是已。窮髮之北,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魚焉,其廣數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為鯤。有鳥焉,其名為鵬,背若太山,翼若垂天之雲,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氣,負青天,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。斥鴳笑之曰:「彼且奚適也?我騰躍而上,不過數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間,此亦飛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適也?」」此小大之辯也。

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鄉,德合一君,而徵一國者,其自視也亦若此矣。而宋榮子猶然笑之。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內外之分,辯乎榮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於世,未數數然也。雖然,猶有未樹也。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後反;彼於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。此雖免乎行,猶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無窮者,彼且惡乎待哉!故曰:至人旡己,神人旡功,聖人旡名。

堯讓天下於許由,曰:「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,其於光也,不亦難乎!時雨降矣,而猶浸灌,其於澤也,不亦勞乎!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猶尸之,吾自視缺然,請致天下。」

許由曰:「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,而我猶代子,吾將為名乎?名者,實之賓也,吾將為賓乎?鷦鷯巢於深林,不過一枝;偃鼠飲河,不過滿腹。歸休乎君!予旡所用天下為。庖人雖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。」

肩吾問於連叔曰:「吾聞言於接輿,大而旡當,往而不返。吾驚怖其言,猶河漢而旡極也;大有逕庭,不近人情焉。」

連叔曰:「其言謂何哉?」

曰:「藐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。肌膚若冰雪,淖約若處子;不食五穀,吸風飲露;乘雲氣,御飛龍,而遊乎四海之外。其神凝,使物不疪癘而年穀熟。吾以是狂而不信也。」

連叔曰:「然,瞽者旡以與乎文章之觀,聾者旡以與乎鐘鼓之聲。豈唯形骸有聾盲哉!夫知亦有之。是其言也,猶時汝也。之人也,之德也,將旁礡萬物以為一,世蘄乎亂,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!之人也,物莫之傷,大浸稽天而不溺,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。是其塵垢,將猶陶鑄堯舜者也,孰肯以物為事!」

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,越人斷髮文身,無所用之。堯治天下之民,平海內之政,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,汾水之陽,窅然喪其天下焉。

惠子謂莊子曰:「魏王貽我以大瓠之種,我樹之成而實五石。以盛水漿,其堅不能自舉也。剖之以為瓢,則瓠落無所容。非不呺然大也,吾為其無用而掊之。」

莊子曰:「夫子固拙於用大矣,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,世世以洴澼絖為事。客聞之,請買其方百金。聚族而謀曰:『我世世為洴澼絖,不過數金;今一朝而鬻技百金,請與之。』客得之,以說吳王。越有難,吳王使之將,冬與越人水戰,大敗越人,裂地而封之。能不龜手,一也;或以封,或不免於洴澼絖,則所用之異也。今子有五石之瓠,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,而憂其瓠落無所容?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!」

惠子謂莊子曰:「吾有大樹,人謂之樗,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,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。立之塗,匠者不顧。今子之言,大而無用,眾所同去也。」

莊子曰:「子獨不見狸狌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,東西跳梁,不辟高下,中於機辟,死於岡罟。今夫斄牛,其大若垂天之雲,此能為大矣,而不能執鼠。今子有大樹,患其旡用,何不樹之於旡何有之鄉、廣莫之野,彷徨乎旡為其側,逍遙乎寢臥其下;不夭斤斧,物旡害者,旡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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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【黃帝陰符經註】

               嵩隱子石和陽述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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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十小咒與持咒功德

一.如意寶輪王陀羅尼

  南無佛馱耶 南無達摩耶 南無僧伽耶 南無觀自在菩薩摩訶薩 具大悲心者 怛姪他 唵砟羯囉伐底 震多末尼 摩訶鉢蹬彌 嚕嚕嚕嚕 底瑟吒  叡囉阿羯利 沙夜吽 癹莎訶 唵 鉢蹋摩 震多末尼 笍腊吽 唵 跋喇陀鉢亶謎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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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彌勒真經

開經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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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壽生經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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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Sep 06 Mon 2010 17:10

薑獨來獨往東西方數千年,從食用到藥用,魅力始終不減。但你可知道,家家戶戶廚房中不難找到的生薑,是天然的抗噁心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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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佛說三世因果經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後漢沙門     安世高譯

爾時  阿難陀尊者  在靈山會上  一千二百五人俱  阿難頂禮合掌  遶佛三匝  胡跪合掌  請問本師釋迦牟尼佛  南閻浮提  一切眾生  末法時至  多生不善  不敬三寶  不重父母  無有三綱   五倫雜亂  貧窮下賤  六根不足  終日殺生害命  富貴貧窮  亦不平等  是何果報  望 世尊慈悲  願為弟子一一解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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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金剛經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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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元始天尊濟度血湖真經

元始天尊濟度血湖真經卷上

  爾時元始天尊在九清妙境三元寶宮、御劫仞臺中騫木林下,陞七寶妙座,與太上道君、太上老君、諸君丈人、諸天帝君、十方无極飛天神王、三界五帝大魔王,三界群仙一時同至,皆駕八景鸞輿,五色瓊輦,麟馭羽騎,鳳葆龍旅,遊空飛步,吟詠洞章,朝贊天尊,總校圖錄,拔度生死。時有諸天帝君、王妃、玉女、妙香天女等眾,嚴整衣冠,從容雅步,燒香散華作禮,端拱侍立,歌詠仙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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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說阿彌陀經

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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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中壇元帥真經

淨三業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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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關聖帝君戒淫經

帝君曰:「淫為萬惡之首,孝乃百行之先。」淫人者,殺其三世,一經敗露,醜行遍傳。父不以為女,夫不以為妻,子不以為母,甚至刀懸頸項,男女並亡。拋尸露骨,辱及宗親。問誰家之女流,全無教誨。問誰氏之男子,竟類馬牛。一或贈芍采蘭,兩情更密,致使藥毒親夫,官府問罪,極刑定讞,魂散魄消,父子悲號,母女抱痛,萬人笑罵,悔何及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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